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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出母宇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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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劈面相逢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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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天乐的身体已经不容许他“进笼”了。鱼乐水立即说:
“伯伯,我也去!”
马伯伯有点迟疑,“你也去?晚上路不好走啊。主要是那个笼里装不下俩人,我得观测一夜,没人陪你。”
“没事,我一个人在笼的下边等。”鱼乐水嬉笑着,“不好意思,我有点拜物教的狂热。你们俩做出了天大的发现,我想亲手摸摸你们占卜用的法器。”
楚天乐忽然说:“我也去吧,我在下边陪鱼姐。”见两个老人都有些迟疑,他不在意地说,“没关系,我能走上去,无非慢一点。干爹你先去,不用等我。”
没等俩老人说话,鱼乐水立即说:“天乐你能去当然最好!走路不用愁的,我来背你。伯伯阿姨你们别吃惊,我能行的。在学校里我爱好体育,攀岩爬山都不在话下。今天凌晨还爬上宾馆外一株大柿子树搞侦查,不过被便衣逮住了,要不我也进不了那个会场。”
她这么自曝家丑,把马伯伯逗笑了,“是这样啊,难怪贺老说你是爬树跳进来的,原来确有此事啊。”
楚天乐不想让一位姑娘背自己,使劲儿摇手,说他不去了。但鱼乐水不管不顾,硬把他从躺椅上扯起来,背到身上。背上后有点心酸,她能感到背上的瘦骨支离。天乐个子不高,大约一米六五,体重更是轻于这个身高应有的分量。她开玩笑:
“咦,这么轻!我背你就像是孙大圣背红孩儿,不用费力的。走吧。”
马伯伯不再劝阻,爽快地说:“好的,咱们走。冬梅,今晚你一个人在家吧。”
这段山路确实不好走,但好在不长,鱼乐水在中途歇了一气便到了。马伯伯从她背上接过天乐,把他安置在椅子上,打开电灯开关。鱼乐水喘着气,环视着屋内的摆设。球形穹顶下主要是一架天文望远镜,是一件很有年头的旧设备,傻大笨粗,黑不溜秋,甚至配着老式的铜制双闸刀电气开关,整一个上世纪的遗物。它的主焦点笼同样破旧,上人时摇摇晃晃。马伯伯打开屋顶,把镜筒对着夜空,又转动屋顶,调好方向。他让天乐待在下面,领着鱼乐水爬到观察台上参观了一遍。他介绍说,这是一架三十六英寸牛顿式反射望远镜,是美国一家天文台淘汰下来的。虽然旧,有点儿运转不灵,但总的来说还算管用。“对业余天文学家来说,能有这样一架望远镜已经很奢侈啦。”牛顿式望远镜是用底部一个巨大的凹面镜聚焦星光,反射到悬在头上的一块小镜面上,小镜面把聚焦的光线再从侧面引出,引到目镜、照相机、分光仪或摄谱仪上。观测者必须置身于半空之中来调整焦距。
他又介绍了其他几样设备,像恒星摄谱仪、CCD光电耦合器、电脑等,这些设备倒都是最新型的。大致介绍完,他回到焦点笼,熄了灯,开始观测。鱼乐水摸索着走到楚天乐身边,挨着他坐下。有一阵儿两人都没说话,透过屋顶的槽形观察窗凝视着暗黑天穹上的群星。今天是无月之夜,视野中没有一丝亮光,夜空幽暗而静谧,静得能听见星光的振荡、星星的私语。黑暗中两双眼睛灼灼发光。楚天乐怕影响观测者,压低声音笑着说:
“鱼姐,你已经亲手摸了占卜用的法器,是不是有点失望?一台报废的老设备,毫无神秘性可言。”
鱼乐水也压低声音说:“恰恰相反,我感到非常敬畏。我总是难以相信,用这些人造的、硬邦邦的玩意儿,竟然能撬开宇宙的秘密。”
“宇宙的最终秘密一定是最简单的。这些年的学习中我有一个强烈感受,科学家们都永葆童真,而宇宙学家又是其中最天真的,他们要干的事,就是用孩子般单纯直观的想象去破解宇宙最终的秘密。”
“就像孩子吹泡泡?”
楚天乐敏锐地猜到她所指为何,笑着说:“对,就像我当年吹泡泡。”
离开那个气氛阴郁的会议室来到马家,鱼乐水的心境开朗多了,但那个魔鬼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。她叹息道:“天乐,那个灾难真的不可避免?刚才我听任阿姨说了一句话,正与贺老的话相合,她说:老天爷不会这么没良心。”
她想,楚天乐在会议上曾有过乐观的发言,应该同意这番话吧。没想到楚天乐摇摇头,很干脆地把这句话否定了,“不,这样的乐观毫无意义。老天爷并不特意作孽,也不特意不作孽,他只按自己的规则行事,并不考虑这些规则对生命的意义。纵观整个生物史,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物种都绝灭了,所以从客观效果来说,老天爷作孽的时候居多。”
鱼乐水怕冷似地靠近他,埋怨道:“你真是冷面无情啊,连一句宽心话都舍不得讲。这么说,你在会议结束时的乐观是假的啦?”
“不,那不是乐观,是达观。不管局势多么无望,我也会努力活下去,尽人事而听天命。毕竟,”他平静地说,“这些年来,我就是这么过来的。”
鱼乐水此前已经知道,患肌营养不良的病人一般会在二十至三十岁死去。天乐今年二十二岁,那么,他的余生真的不多了。刚才天乐妈曾以平常的口吻提到儿子的死,但鱼乐水做不到这一点。她也不想空话安慰,这对楚天乐没有用。想了想,她由衷地说:
“不管怎样,你的一生是充实的。”
楚乐水微笑着:“你说得不错。这亏了我妈、干爹,也亏了你们全家十五年前的帮助。我们母子的命运就是在那一天改变的。鱼姐,我一直想有个机会,当面表达我的谢意。”
鱼乐水挥挥手一那些事儿不值一提。她说:“谈谈你吧,谈谈你进山之后这十五年。不,从你生下来谈起。这是多难得的机会——对明天的世界名人预先来一次深度采访,等到楚马发现发布那一天,这篇访谈将同时发表,我这个实习记者笃定一炮走红。”她笑着自嘲,“天将塌矣,此时还关心尘世俗名是不是很可笑?不管可笑与否,你还是成全我吧。”
楚天乐也笑着打趣:“采访我的一生是不是早了点儿?我原想活到一百岁再写回忆录,名字都起好了,《百年拾贝》。你把这个时间整整提前了七十八年。”
两人都笑了,鱼乐水收起戏谑,正容道:“天乐,我是认真的。我想向民众展示一个绝症患者如何顽强地活着,如何度过一个充实的人生。等到宇宙得绝症的噩耗公开,社会难免陷入恐慌,到那时,这篇文章应该有一点儿正面激励作用吧。”
楚天乐没有立即回答。头顶响起吱吱的响声,那是马伯伯在手控微调屋顶的转动,这台望远镜配的转仪钟不大好用。然后头顶上有轻微的声音,那是马伯伯在微调镜筒,以校正基座运行的误差。调整结束了,马伯伯又变成一个黑色雕塑,一动不动地嵌在槽形的天幕上。
“好,那就谈谈吧。其实说实在的,我这会儿来梳理一生已经不算早了,也就提前那么两三年吧。”
他平静地说出这句内蕴悲凉的话,却让鱼乐水心中撕裂般地疼。她轻轻握住楚天乐的双手,无言地安慰他。这是一次彻夜长谈,为了不干扰马伯伯,两人都尽力压低声音。交谈中她的双手一直拉着天乐的手,所以没有做笔录和录音,不过用不着记录,所有话都深深刻印在她的记忆中。那晚她还有一个奇怪的感觉,似乎在两人窃窃私语时,头顶上空一直有某个冷静漠然的倾听者。当然,马伯伯就悬在头顶,但在那个高度他是听不到的,何况他一直沉醉于天文观测。那么就是星空在倾听,是上天在倾听。那个“老天爷”在做了这么多孽之后(让一个男孩一生被病魔囚禁,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生物物种灭绝,让万物之灵突然面临一场暴烈的空间塌陷),这会儿仍是心静无波,无悲无喜,无疚无悔。这不奇怪,他老人家本来就是一个冷面无情的家伙。
【注释1】式中,V为光源速度,C为光速,λ,为光源在静止条件下所发光波的波长,△λ为接收时刻波长的红移或蓝移量。恒星光谱在Ηβ、οⅢ的三条吸收线附近取λ1=5000埃。
【注释2】假设太阳的轨道为圆形,以平均半径和平均速度绕银河系旋转,即为标准太阳。
【注释3】具体是发源在桐柏山的淮渎之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