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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德斯教授一夕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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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世界社会主义的走向问题,教授做了这样的解答:关于未来社会主义的走向问题,比较复杂。德国共产党有自己的传统。从十九世纪以来,就分裂成不同的派别。在你们中国也是如此,原来受共产国际的影响。比如在你们的大革命时期,陈独秀下台也是来自共产国际的影响。斯大林认为,中国已经有比较发达的资本主义,可以不断革命达到成功。而像鲍罗廷这些人比较实际。他们认为中国很落后,比沙俄时期还要落后,大约处在中世纪的水平。无论你们的党,还是苏联和我们的统一社会党以及其他国家的共产党,都在评价自己国家的社会发展水平上存在问题,都是从政治性出发,而不是从经济前提出发。比如在我们民德,说向社会主义过渡是不可逆转的。但现在证明这是错的。主要还是对发展的前提认识不够。社会的文化基础到底怎么样?比如党和法的关系怎么样?没有文化基础,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。还是应该实事求是地评价我们的社会处在怎样的发展水平上。教授说,我问过你们社科院的同志,在中国到底怎么解释社会主义?这位中国学者回答说:是共产党领导。显然这太简单了。教授说,跟我的党员同志们反复说过,主要的不是看说什么,而要看中国在做什么,才能判断它的社会主义性质。

教授的话使我深有触动。自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败亡、世界范围内的冷战也似乎随之终结以来,特别是,当中国走上一条有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改革之路时,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和怎样判别社会主义的争辩,在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人们中间,便无时不已。在我接触的原德国统一社会党的老干部中,有很多人既赞扬中国的改革,欣羡中国取得的成就,又担忧中国出现的贫富差距、社会公正等问题。他们大多从传统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出发,研究当今中国的所有制成分和比例,从一些公布出来的统计数字中,推断自己的看法。的确,要使这些德国的老共产党人透彻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,正确看待中国的特殊国情和由特殊国情所引申的中国马克思主义,有着一定困难。除非,他们能深入近代中国历史和懂得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发展,否则,对起话来,总有一层隔膜。但我认为,彼德斯教授还是点到了问题的根本,这就是,在落后的经济基础之上,凭着超越社会发展阶段的主观意志,是建立不起真正社会主义的。

谈话接近尾声,我本想庄重地感谢教授一下并告辞,不想,教授这时却随意讲起另一个我感兴趣的故事。教授说,在1968年至1975年他任职民德社会科学院中国研究中心时,奥托?布劳恩,也就是在中国非常著名的李德,曾在他领导下工作。教授说,李德多次同他回忆起在中国工作的情况。李德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到中国。在离开苏联前,得知王明对斯大林说,中国的革命形势很好,苏维埃根据地很壮大。但李德到了上海,在仔细研究了中国的革命形势和红色根据地的状况后,否定了王明的这个说法。他向共产国际如实汇报说,中国的苏维埃根据地没有那么大、那么多,形势也很严峻。事实上,李德是第一个实事求是地评价中国革命的人。李德曾坦白地回忆,那时在他的思想里,苏联是最重要的。其他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革命,必须服从苏联的利益。他当时认为,中国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战争,不应该把苏联卷进来,两者要分开。如果把苏联卷进来,那对苏联将很危险。教授说,李德这是针对你们党内当时希望转向北方背靠苏联战略提出的观点。从共产国际的立场说,李德也似乎有他充分的道理。教授的介绍,使我多了一层对历史的感悟。其实,我们习惯于从自己立场出发思考问题。在信息不充分和不对称的情况下,容易比较单向度地研究历史现象。如果我们了解了李德上述这样一个出发点,那对他当时如此固执地处理根据地政治军事问题,就会多了一个解。好在共产国际的历史档案,正大量被译成中文出版,许多历史真相都逐渐显露出来,这对李德和三十年代中国革命历史的研究,必然是个很大的推进。教授告诉我,李德人很聪明,工作极其认真负责。他一直工作到七十多岁才退休。他去世时,统一社会党的一位中央政治局委员出席了葬礼,规格很高。大家都为这样一个老革命家的离去表示真诚哀悼。

到了和教授告别的时候。我们像所有一见如故的老朋友那样,依依惜别。后来,我们十分频繁地通过互联网书写信件,交换看法。北京奥运会期间,彼德斯教授来信表示最诚挚的祝贺。当然,他也不断地要我提供最新的中国经济发展数字,以充实他对中国的研究。前不久,他的一部关于中国革命的书出版了,据说引起了德国左翼人士的热烈讨论。

祝福彼德斯教授,祝福我在德国结识的这位老共产党人。